今年之元宵灯节热闹如故, 从下午便游人如织了。姚氏为着养胎, 并不欲出门赏灯, 倒是她丈夫得陪几个朋友逛去。黄昏时分, 徐家要看灯的陆续出门, 外头忽来了个婆子, 替她东家给姚氏下了张帖子。拿起帖子一瞧, 那东家邀她过两日同往法海寺进香还愿,署名是秦可卿。
姚氏拿着帖子发了会子愣,又提笔思忖半日, 终撂下,命丫鬟将帖子还回那婆子:“就说谢谢她东家相邀。法海寺在翠微山上,山路崎岖。我才刚怀上胎儿不足两个月, 不敢过去。不若下回再去吧。”
丫鬟答应着, 转身出去。才刚撩开门帘子,她又喊“回来”。丫鬟赶忙回来。姚氏又想了会子, 道:“同她东家说, 我才刚怀上胎儿, 只敢在城内走动。”丫鬟应“是”。
那婆子得了话回去, 不过片刻功夫又回来了。另换了张帖子,依然是秦可卿所写, 约她过两日同去万寿禅寺还愿。姚氏这会子已拿定了主意, 在帖子上回了一个“好”字答复。婆子第三次回来, 问她什么时辰便宜,又问在天王殿东边小配殿相会可好。姚氏想了想:“我如今不大早起, 巳时如何?”遂成约。门子丫鬟都不认得字,没人知道帖子是谁下的。
两日后,姚氏当真依时去了万寿禅寺。一进天王殿东边小配殿,便见秦可卿坐在蒲团上与一位老僧闲聊。二人彼此见礼。秦可卿笑道:“姚姑奶奶倒是个爽利人。”
姚氏低眉一笑:“秦东家有约,不敢不来。”
万寿禅寺早先便不是寻常香客进得来的。这会子元宵刚过,大户人家的太太奶奶们都忙着收拾物什、整顿仆妇,故此人少。秦可卿与姚氏出了天王殿,庭前便有钟鼓楼。钟楼当中悬着前朝永乐年前所铸大钟,她二人其实都看过,顺带又去瞧瞧。秦可卿道:“这便是我国现存于世最大的青铜钟了,我预备定为一级文物。”
姚氏道:“什么是一级文物?”
秦可卿笑道:“几句话说不明白。你若有兴致,回头我慢慢说与你知道。横竖就是极要紧之物、须得保护起来,纵然庙里出了什么事要卖、也不能卖出国境。”
姚氏望着那钟道:“我小时候还在此处抄过这上头的梵文,拿梯子爬上去的。”
秦可卿惊喜:“你看得懂梵文?”
姚氏眼光一动:“我祖父懂。”
秦可卿点点头:“你祖父倒是不迂腐,肯让你学。既这么着,他又多了一样保命符了。”
姚氏忙说:“柳太太,我不故意说与你听的。”
秦可卿含笑道:“你这实在孩子。我没疑心你故意说的,你并不知道我们缺梵文的专业人才。”乃顿了顿,“你既认得梵文,想必熟悉佛教典籍,可知道这些是什么经么?”
“知道啊。”姚氏道,“这是诸佛如来菩萨尊者神僧名经,这是弥陀经……”她遂一样样指予秦可卿。秦可卿委实不懂这个,在旁细细听着,听不明白的便请教。姚氏说完大钟,她二人不觉便熟络了许多。
离了钟楼,两位女子慢慢悠悠逛了一路,边逛边议论寺中物件典故,直逛到后头的藏经楼。此处肃静,不便人多。秦可卿遂命丫鬟婆子都留在下头,她们两个上楼。
姚氏的丫鬟不放心,道:“我们奶奶怀着胎呢。”
秦可卿笑道:“放心,有我呢。你们还不如我会照看人,我是养下了儿女的,这些我都经历过。她这才两个月,忙的还在后头呢。”
姚氏瞧了她一眼,回头吩咐道:“经楼净地,你们安静些。我同柳太太上楼看会子经。”丫鬟只得应了。秦可卿暗暗点头,搀着姚氏慢慢登上楼梯。
二人跟着引路的和尚粗略浏览了几眼书架,和尚下楼去了。转过两三间隔间,抬目可见外头的露台,有个青年的俗家男子靠在栏杆上。秦可卿溜一眼姚氏。姚氏微微低头,看看她、看看那男子,默然朝露台而去。秦可卿随手取了本经书坐阅。
本以为他两个少不得得说上半日的话,不想只两刻钟不到的功夫,姚氏已从露台回来了。秦可卿诧然。却看姚氏淡然微笑:“今儿这一路与柳太太同行,实在受益匪浅。”
秦可卿也含笑道:“姚姑奶奶亦与我早先以为不同。”遂将手中经书还回架上,返身扶着姚氏下楼。
楼梯上,姚氏悠悠的说:“我方才告诉他,我还有个妹子,今年十六岁,与我容貌颇似,尚未许人家。”
秦可卿不觉止了脚步侧头凝视她片刻:“若非今儿已认得了你,我怕是会将你当作寻常的傻子。”
姚氏叹道:“若非如此,他必不肯罢手的。”
秦可卿点头:“你既已有决断,冷了他的心委实最好。”
姚氏苦笑道:“我起初还想着,依柳太太与建安公主之亲密,又一再帮他出头,说不得他也与摄政王有什么瓜葛。遂犹豫可要托他替我祖父求情。谁知他竟是神瑛侍者嫡亲的侄子。柳太太当日在梅林同我说的话极有道理,我如今的日子委实算不得好。可若跟了小兰大爷难道就好了?何况他母亲青春守寡养大了他。”她抚了抚肚子,“我这孩子不论男女都难在贾家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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