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 吴国辅国重臣陈瑞文正在衙门办公, 吴王府来了位太监, 说王太后沈氏有急事找他。陈瑞文微微皱眉。自打那个做云南巡抚的叔父给她回了书信, 此女野心骤大, 时常过问政事。虽还瞧不出有想垂帘听政之意, 陈瑞文颇不喜欢。饶是如此, 不得不去。陈瑞文整整官袍,迈开方步走了。
赶到吴王府,门子喊道:“陈大人可来了!快请快请!”
陈瑞文咳嗽一声:“何事?”
“哎呀奴才也不知道。横竖太后大发雷霆, 奴才还没见过太后那么生气。”
正说着,有个侍女已迎了上来。陈瑞文认得,她本是服侍沈太后的。侍女急着行了个礼道:“陈大人, 国库失盗, 损了八千多万的银子。”
陈瑞文腿肚子一抖:“多少?!”
“八千多万。”侍女眼圈子都红了,“那是先王爷留下的根基!”
陈瑞文大急:“怎么回事!”
“大人快随我来。”侍女忙转身领路, 陈瑞文跟了上去。
一路走到沈太后屋中, 便看见地上跪了一个白胖的老太监。陈瑞文端详了他片刻, 不认得。沈太后两眼微红粉光融滑, 显见才刚哭过。较之前阵子的泼辣相,如今这模样倒是看的陈瑞文心中一动。乃上前欲行礼。沈太后忙摆手:“陈大人不必多礼。”
陈瑞文便依言而起, 近前低声道:“太后, 出了何事?”
沈太后拿帕子拭泪, 指了指案上一堆纸张册子道:“哀家闲来无事,整理先王爷所作的诗词, 预备送给王爷研读。遂看到了这首。”她指案上的一张诗稿,“听先王爷身边的人说,这是先王爷年少时在京城御花园口占之作。遂誊录了一遍。”
陈瑞文心想:不是国库失窃么?怎么扯上诗词了?他自然不敢说出来,上前拿起那诗稿看了一遍。是首五言绝句,委实做得不错。遂赞道:“好诗。彼时先王爷想必青春年少、踌躇满志。”
沈太后又拭泪,道:“我瞧着这诗眼熟,想了半日才想起来:先王爷给我的那哑谜,这二十个字一个不差的都在里头。连顺序都是一样的。”
陈瑞文心头一动:“先王爷给太后留了哑谜?”
沈太后点头:“先王爷说,他在金陵郊外僻静处藏了处大宅,宅中库房锁着八千万有余的白银。”陈瑞文猛吸了口气,身子微颤了一下。沈太后接着说,“倘若国中有异样,用得着那些银子,就让哀家拿出来。他说,直言库房所在未免无趣。不若猜个迷来的有趣。遂将库房地址做了个哑谜写给哀家。”她又指着另一张纸,“这便是先王爷给哀家的哑谜。”
陈瑞文拿起来一瞧,正是先吴王的笔迹。瞧着乃一篇小品文,上头有朱笔圈出的二十个字,正是吴王年少时所作的那首诗。后头有朱笔所写地址,正是沈太后笔迹。若没有圈掉那首诗,全文通读怎么都瞧不出藏了什么地址。今既已圈掉,再看那小品文,便极容易猜出下头的地址了。
不禁暗自点头:先王爷这招好生高明。这藏着八千万银子的哑谜,沈太后断乎不会随意给人瞧。而此诗并非先王爷近年所作。沈太后除非亲自整理全部诗稿,否则怕是看不到的。先王爷诗词平平。她若有旁的心思,必不肯花闲工夫在这等事上头。她若一心念着先王爷,这笔钱功劳不小,小王爷和朝臣无论如何会好生待她。旋即想起失窃,微愠问道:“既是太后猜出哑谜,如何会失窃?”
沈太后看了看地下那白胖老太监,指案头另一张纸:“被人光明正大提走了。”
陈瑞文急忙拿起来一瞧,依然是先王爷笔迹,说是整座库房悉数交予心腹郭公公与鉴如大师,孤王有事关天下之要紧事让他们去办。此事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下头还盖着王爷的大印。陈瑞文震怒:“阉贼尔敢!”
沈太后指案头一个散开的包袱:“这是从郭太监屋里柜子夹层搜出来的。”
陈瑞文一眼便看见了吴王金印。金印在小王爷手里,昨儿还用过。这个只能是伪造的。还有一叠写了字的纸,陈瑞文拿了在手里一看——头一张写的是一首诗,先王爷得意之作。第二张是几句论语。第三张为早年先王爷亲笔写的一份圣旨,表彰镇江一位节妇。他诧然道:“这个不是应当在李老夫人自己手里?他是怎么弄来的?”
沈太后冷笑道:“他岂能弄得来?真的依然在李老夫人手里。”
陈瑞文骤然明白了:那阉贼跟了先王爷多年,擅模仿先王爷字迹!这些都是他平素练笔使的。伪造金印和王爷手书,骗取守国库老太监信任,盗走了八千万银子。乃拍案大骂。沈太后默然垂泪。骂了半日,陈瑞文哼道:“他以为跑得掉?画影图形全国缉拿!”
沈太后道:“还有一个慧济寺的胖和尚鉴如,与他是一伙的。”
“一道画影图形!让他二人无处可藏!”陈瑞文猛吸了口气,半晌才说,“只怕他们逃去外洋。”
沈太后思忖道:“那库房里头除去白银,还有些先王爷从京中带出来的古玩字画。他们须得将这些东西折现,白银换做银票子,方好携带。我若是他们,当往京城或是平安州销赃。那些东西颇不少,不容易销干净。再说,都大半年了咱们全然不察,他们胆子也必会肥些。”乃苦笑道,“若当真已逃去外洋,咱们只怕毫无法子了。”陈瑞文重捶案头,嗐声长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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