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张二老爷神动色飞的跟他爹说了今儿遇青衣人经过, 张老太爷大怒。张二老爷正色道:“世子这话何尝没有道理?他既知道了亲娘是谁, 自当相亲相爱才是, 如何亲人反倒做了仇人?当年他闹别扭不过是为了婚事。如今他们小两口已和好, 世子也知道向学上进了。他是张家的儿子, 总不会让张家吃亏。我素来知道自己的斤两, 张家依然是大哥做主。爹只依着他的话, 正经四角俱全。”
张老太爷也不顾这儿子已年近半百,戳了他一手指头:“真真只长岁数不长脑子。世子妃帮着他出了这么个主意,不就是为着讨好他?”
张二老爷笑道:“他媳妇讨好他, 不是极好?”
张老太爷哼道:“日后若有桩好事,张家也想要,于家也想要, 他给谁?”
“他本姓张, 自然给张家。”
张老太爷瞧了他一眼:“于氏若拿住了他的心,他指定会想着于家多些。”
张二老爷拍胸脯道:“爹你放心, 有我呢!我是他老子。再不济不是还有容官么?他打小最听容官的话, 容官听我的。媳妇还能比得过老子娘么。”
张老太爷瞥了他一眼:“你这老子, 在儿子跟前何尝有威信?且不论世子, 你自己院中三个儿子哪个听你的?”
张二老爷窘了窘:“世子这回说了,他听我的。”
张老太爷摆摆手:“他认了做韦氏母亲, 眼里哪里还有你姐姐。”
张二老爷咧嘴道:“难道他现在眼里就有大姐姐么……”张老太爷哑然。“终究是一家子, 何苦来闹得跟乌眼鸡似的。不如就趁眼下之机和好了吧。”
“休再提起此事。”
“爹!”
张老太爷思忖片刻:“他既肯上进, 也好。改明儿让容官跟他见一面,劝他听母妃和舅舅的话。”
张二老爷看了他老子半日, 哼道:“连我都不知道你们把人藏去哪儿了。”
张老太爷摇头叹道:“罢了罢了。此事容我再想。”乃挥手打发他走。张二老爷满怀不忿,吃酒撒气去了。
张老太爷独坐在院中长长一叹。孙子不听话,大房二房不合,他都知道。偏二房上下一个有本事的都寻不出来。若把韦氏放了,世子便如同去了金箍的孙猴子,张家再压不住他。于氏乃于敏中那老狐狸的女儿。见其父知其女,哄过去韦氏世子母子俩何其容易。这赵国霎时得变天。张家自京城开始兢兢业业的经营,说不得替于家做了嫁衣裳。此事绝不能依着他们。时而让他们母子见个面、劝解劝解倒可以。老二所言也有道理。好歹是一家子,何苦来跟仇人似的。
遂拿定了主意。回到屋中,张老太爷命人喊孙姨娘过来。她乃张老太爷身边的老人了,从她还是个通房丫头起就极懂事会做人,京城到楚国又到赵国一直跟着。张老太爷叮嘱了孙姨娘半日的话,孙姨娘领命而去。
次日一早,孙姨娘跟管家娘子要了车马出门进香。马车一径驶到城西大乘寺。孙姨娘扶着丫鬟婆子才刚入山门,便看见主持和尚带领众僧迎接出来。孙姨娘笑道:“不必忙,只如寻常香客便好。”主持遂派了两个知客僧陪着她从外头拜起,一座座佛殿瞻拜观玩,少不得送上些香火钱。中午孙姨娘在寺中用斋饭。一时午倦,知客僧请她入偏殿歇息。
孙姨娘在偏殿换了身仆妇的衣裳,趁殿外没有僧侣香客,领着个婆子悄然出去,来到方丈屋里。方丈这儿也没有旁人,一言不发在前领路,将她们引到大乘寺一个小侧门。门外停着一辆小骡车,两个妇人悄悄上车,车夫扬鞭而走。
骡车穿街过巷走了半日,停在一座小院门口,里头传来胡琴声与咿咿呀呀的唱曲儿声。孙姨娘与婆子下了车上前敲门。不多时有个小子出来开门,孙姨娘道:“小哥儿,我找你们韦师父。”婆子给了他看了看腰牌。
那小子点头道:“大娘跟我来,韦师父这会子大约还没起呢。”遂领着她二人进去。
此处是个戏班子,戏子们已跟着师父开始练功了。到了后院一间大屋子门口,小子喊道:“韦师父,有人找。”
半晌,有个女人仿佛未醒,迷糊着说:“谁啊,大中午的不让人好好睡觉。”
小子道:“不知,只说找你的。”
女人啊啊啊了几声像是伸了个懒腰:“是男是女?”
“两位大婶。”
“请进来吧。”
小子道:“我还有事,你们自己进去吧。”便走了。
孙姨娘进门一瞧,那女人懒洋洋靠在引枕上,睡眼惺忪的摆了摆手:“两位大婶好。”
孙姨娘忍不住笑道:“容官,你倒是自在。”
这女人便是赵世子之母韦容官,半睁开眼看了她二人一眼,打了个呵欠:“什么风把孙姨娘吹来了。自己随便坐吧。”
孙姨娘看了看屋中尚干净,有一把竹椅,便扯来坐下。那婆子在她身后站着。孙姨娘正色道:“容官,老太爷打发我来,是有件事与你商量。”
韦容官又半睁眼道:“是因为我儿出息了吧。”
孙姨娘叹道:“岂止出息。翅膀硬了,想飞。”
“哦,那便让他飞去。能飞多高飞多高、想飞多远飞多远。”韦容官道,“别指望我帮你们扯他后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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