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城虽只是行在,但大宋皇室驻此已久,有人诗云“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此处确实是金粉世家之地歌舞升平之乡,人口攒集商贾如云,连带着酒楼林立。其中既有属户部点检所所营的各乐楼、春风楼、太平楼,也有商贾百姓所营的熙春楼、三元楼、花月楼。这数年来,“群英会”也在临安立足了脚跟,凭着独具风味的菜色,这座楼甚至颇有后来居上之势。
霍重城愁眉苦脸地坐在群英会顶楼之上,看着熙熙而来的顾客,他却笑不出来。
“十天了……”他叹了口气。
“官人,如此憋闷,何不去勾栏耍子?”一个伴当在旁边出主意道。
“滚!”霍重城飞起一脚,踢在那伴当臀上,那伴当嘿嘿笑着跑开,倒也不着恼。
“你这贼厮鸟又来害我!”霍重城破口大骂:“上回便是听你们拾撺,去了青楼一回,偏偏被那苏家小娘子得知了,到今日已经整整十日未曾理我,你们这些贼厮鸟,还不快些给老子想主意,早些让苏家小娘子回心转意!”
“我出去想想,或许就能想出主意来……”那伴当闻言立刻闪得老远,下得楼来摇了摇头:“也不知那苏家小娘子哪里好的,将我家官人迷得神魂颠倒,数年来都是如。”
霍重城在他背后骂了一声,又坐下来开始生闷气。
他坐的位置是“群英会”顶层正对着大门处,故此能清楚地看到进来的人物,不过经过他视线之人,他都恍若未觉。
“广梁大哥!”他正发着呆,突然身边有人喊他,他还未反应过来,一只手搭上他的胳膊,用力推了他一下:“广梁大哥!”
“啊……阿琦,是你姐姐让你来的?”霍重城回头望去,看到是三元楼苏穗之弟苏琦,心中大喜,忙拉着他的手:“她如何说?她肯理睬我了?”
苏琦如今也有十三岁,长得虎头虎脑,眼睛里闪着顽皮的光芒。听得霍重城连珠炮般的话语,他翘起嘴道:“我姐姐才懒得理你,我是来要我的东西的,你上回答应,送我的流求玩意儿呢?”
因为刻钟作坊也被迁到了流求,故此刻钟作坊产的那些机械带动的小玩具儿,如今都成了流求的物产。因为数量不多的缘故,市面之上便是花高价,也未必能买得到。霍重城借着与赵与莒的关系,自孟希声那里可以弄得到些,他每次便用这些玩意来逗苏琦。听得苏琦问起,他才想起这些日子只顾想着如何让苏穗脸上阴天转晴,却不曾将这位更了不得的小祖宗之事放在心上,他转动眼珠,刚想用假话搪塞,苏琦便指着他的鼻子道:“你又要诓我!”
“哪有,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诓你?”
“你诓我何只一次两次,每次你要诓我,眼珠就会乱转,我姐告诉我的!”苏琦指了指他眼睛。
霍重城大感狼狈,他咽了口水,正待再辩解,忽然瞅见一人,不由得“咦”了声。
他瞅见的,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长身魁梧,相貌不凡。霍重城认得他,此人姓华名岳字子西,原是这一科的武状元,如今在殿前司任职。霍重城在绍兴时便是个豪爽人物,颇有其父遗风,喜欢结交些朋友,在临安开群英会之后更是如此。华岳还在右庠(注1)为太学生时,便以轻财好侠闻名,十余年前曾直言应杀丞相韩侂胄而触怒当权被捕,几经辗转才又回得太学,最喜欢呼朋引伴饮酒吟诗,针贬时弊指点江山。
“华子西,状元郎,这许多日未见,你怎的有暇到我这来,今日不在殿前司当值么?”霍重城在楼上与他招呼道,又转过身对苏琦道:“我有客人,阿琦,你且回过,过两日我将给你的东西送上门去如何?”
“你若是再诓我,我便告诉姐姐,让她再也不理你。”苏琦威胁道。
“定不会诓你!”霍重城一边说一边向楼下走去。
他牢牢记得赵与莒曾对他说过,多结交些人物,以便日后之用。如今赵与莒已是更名为贵诚,当了沂王嗣子,这让霍重城想明白许多问题,对于赵与莒交待下来的事情,他更不敢怠慢。
谁知道今后,阿莒能走到哪个位置,他若有得意之日,自己与他是总角之交,又替他出了不少力气,富贵何足道哉!
华岳走上三楼,与霍重城点头招呼,他是殿前司同正将,又是太学出身,若不是霍重城身上没有商贾那锱铢必究的铜臭味儿,原本不值得他结交的。
“广梁,你这里可有雅间空着?”华岳低声道:“我有事要请客人,须得肃静之所才好。”
“子西放心,你要雅间,自然会有!”对于这位今科武状元,霍重城也是曲意结交,他唤来一个小二,吩咐了几句之后,便亲自将华岳领到那雅间。
这雅间在楼的最角落,临街对湖,原是临安“群英会”里最好的一间。华西见了极满意,对霍重城道:“便是此处了,我邀了人来,若是有人问起我,你只管将他引来便是。”
“子西要什么菜肴,也只管说,我这里刚来了些海外美酒,最是香醇不过了,酒性极烈,正适合子西这般英雄人物。”霍重城笑道。
宋时已经有提纯的酒,只不过较之后世淡得许多,流求这两年来粮食丰收,便开始酿酒,再用玻璃瓶子装上这些烈酒,运到燕云去与胡人交换劳力。胡人极好酒,仿佛再多的烈酒也喂不饱他们的酒虫一般,为了换这他们自家酿不出的烈酒来,在燕云少了许多杀戮。这是赵与莒早就定下的计策,也算是为了保全北地各族而做的一些事情,故此,流求酿多是输往北地,再加上大宋“榷酤”之政(注2),这烈酒卖到江南的反而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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