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宝庆元年三月,天气极不寻常,原本就是和风细雨的天气,却为滚滚春雷所打断。
天子只管在聚景园中流连,朝会之时也只是高坐缄口,凡有事,先问“太后以为如何”,次问“史相公意下如何”,皆不自专。对于这位年轻的皇帝,史弥远还算满意,而且无论是郑清之,还是他安插在宫中的眼线,所报都说天子敬长爱贤,处处以杨太后、史相公为先。
让史弥远不满意的,是三件事。
首先便是真德秀、魏了翁这些人,他们自恃名高,以正人君子自居,抨议朝政且不说,最让史弥远难以忍受的是他们死死抓住济王之事不放,一至朝会,便为济王鸣冤,要求天子彻查此事。真德秀身为礼部侍郎、直学士,甚至单独入见天子,切言济王之事,质问“迩者霅川之狱,未闻有参听于槐棘之下;又如淮、蜀二阃之除,皆出佥论所期之外。天下之事,非一家之私,何惜不与众共之?”,矛头所指,自是大政独出于门的史弥远了。
其次是杨太后一族。虽然在迎立之事上,杨太后最终同意了史弥远所为,但济王之妻吴氏,为杨太后亲选,济王虽与吴氏不算亲和,但杨太后却与吴氏极善。据史弥远所知,济王之事,杨太后也颇有不忍之言。史弥远深知杨太后报复心是极重的,当初韩侂胄不过是曾反对她为皇后,便为她寻机所杀,何况自己揽权,伤了她太后垂帘之尊!那秦天锡被刺死之事,虽然没有确凿证据,但种种蛛丝蚂迹,尽皆指向杨氏!
最后也是最让史弥远烦躁之事,便是再没有秦天锡一般的人物替他掌控各方暗线了。每日公务之余,他还得对着一大堆传递来的消息发愁,这些消息真伪姑且不论,绝大多数都是无关紧要的,而以往秦天锡总会将这些消息分别处置,重要的才拿来与他过目。他也曾想寻人取代秦天锡,可是一来这些事情颇有违禁之处,他担忧所寻者忠诚;二来忠诚可靠者,又未必有秦天锡那般本领,将一切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
这三件事,原本都不是大问题,可是随着秦天锡的死,却变成了大问题。杀了秦天锡,让史弥简直觉得自家失了耳目缚了手足,他也越发地对那布局杀害秦天锡之人忌惮起来。
“近些时日朝中有何异动?”每每想起此事,史弥远便觉得心中烦躁,他吸了口气,向干万昕道。
这个干万昕,便是他提拔起来想取代秦天锡的,只是此人却不象秦天锡那般低调,喜好弄权,本领又不及秦天锡,忠有余而智不足。
“朝中无甚大事,只是万寿观使屡次蒙太后召入宫,出宫之后便召人密议。小人已经遣人打听此事去了,想必这几日便有回报。”干万昕道。
这便是令史弥远头痛之事了,万寿观使便是杨石,他年少之时便英武不凡,曾威慑金国使臣,端的是个果敢之人。虽说这十余年间都不曾显露出什么野心,但史弥远却不敢掉以轻心,自古以来,外戚、权臣之间,便有天然的联系。
“定要打探清楚……”史弥远疲劳倦地揉着自己的额头,杨石在朝中虽说有一帮人,但都官卑权小,成不得事,他最大的倚仗还是杨太后。如今朝廷行的是太后垂帘听政之策,看来有必要让太后撤帘了。
“真德秀那些伪学之人呢?”稍稍休息了会儿,史弥远又问道。因为自引魏了翁、真德秀入朝之后,他们几乎凡事都与自家唱对台戏,故此史弥远忍不住以“伪学”相讥,这是当初韩侂胄贬弃朱熹之流时,使人攻讦理学之语。
“真德秀、魏了翁上窜下跳,却并无多少人理会。”干万昕笑道:“这般迂儒,成不得事。”
“虽说成不得事,败事却有余了。”史弥远叹了口气:“可恶,可恼,可恨!”
“相公,小人倒知一事,有一个梁成大,不知相公识得此人否?”
“此是何人?”史弥远问道:“莫非亦为真德秀一党?”
“非也,此人如今于行在待职,他前些时日曾对小人说,素来看不惯真德秀、魏了翁一党,愿入台谏,为相公驱此二人!”
“唔……”史弥远听得微微颔首,虽说他权倾朝野,于台谏之处也安插私人,只是如今情形,众人都在观望,若这梁成大都能为他攻讦真德秀之流,把他安插进台谏,原本不是什么大事。
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史弥远的神色,干万昕心中一喜,梁成大谄事于他,没少给他贿赂,故此他寻机为梁成大说话,看史弥远神情,显然是意动了。
“此事我记下了……”史弥远喘了口气,又问道:“临安城中可曾有何异动?”
“诸军尽数安稳,并无异样,只是太学之中,颇有数人叫嚣攻讦,其最甚者,为李仕民、赵景云、谢岳诸人,李仕民曾为真德秀弟子。”干万昕道。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史弥远愤愤地骂了一声。
他在此细问消息的时候,赵与莒却在大内之中高卧,他原本就有午休的习惯,在郁樟山庄时那么匆忙,都保持下这个习惯,何况如今做这个极悠闲的天子。
韩妤静静凝视着他的脸,嘴边挂着娴静的微笑。
身为潜邸旧人,她被带入宫中,而且很快便被任命为司宫内省事,掌管宫中女官。除此之外,她也侍候天子起居,传闻中她迟早会被册为婕妤,在如今后宫尚无主之下,她便是这若大皇宫之中的女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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