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宝庆元年八月二日,金秋来临,有那性子急切的桂花,早忍耐不住探出头来,将芬芳气息撒遍临安城的大街小巷。
往常这时分,应是人潮如织的,可今日各条巷子却都空了,大半个城市的人,都到了码头一带,因为今天,是流求之主、当今天子贤妃杨氏抵京的日子。
苏穗接到消息,赶早便梳妆打扮好,在对着港口的楼上定了雅间,倚窗翘望,等待那位传说中的杨妃。如果她猜想得不错,那位杨妃应该是她的一个熟人。
邓若水则在人群这中,临安府的差役、侍卫司的侍卫,还有禁军早就清了道路,御街经过洒洗之后,倒没有往日的零乱肮脏。已近中秋,天气渐渐凉了下来,可是因为人潮涌动的原故,他还是挤出了一身汗。
“你们小心了,若是有事,立即来报,不得出现丝毫差池。”
霍重城在一间屋子里,沉声对着面前的人群吩咐,这些人是临安城的城狐社鼠,霍重城原先就因豪爽而与他们有结交,如今更是意气风发,将这些原本鸡鸣狗盗之徒指使得团团转。但这样做并不遭至这些卑微之人反感,相反,他们还只怕霍重城不在用他们,因为现在他们算是拐弯抹角地替当今官家做事,每月还可以从霍重城处结得不菲的赏钱。
吩咐完之后,霍重城推开门,向楼上望了一眼,对着那边的窗子挥了挥手,他知道苏穗在那里,但今日却没有时间去与她相会。
“待得此次事毕,还得去请阿莒——官家替我想想法子,或者干脆便是请他发一道旨意,让阿穗嫁与我。”霍重城咧开嘴笑了笑:“官家年纪较我要小,都已是成亲了,我再不成亲,只怕要遭人笑话。”
“都道行在繁华地,果然如此,竟然有这许多人物。”一个自乡下来此游历的士子拼命扇动着倭扇,笑逐颜开地与同伴道:“所谓来得早不若来得巧,咱们此次,虽未赶上官家清除史党的大热闹,却见着迎娶贤妃的大排场,着实运气,着实运气!”
“陈易生,休要妄语,官家大喜之事,岂容得你信口开河!”他同伴喝道。
“原本如此,也就你李子玉不解风情。”那被称为陈易生的笑道:“我陈安平若象你李子玉一般整日介板着脸,便不是我了。”
那李子玉哼了声,正欲反驳时,忽然听得“轰”一声响,人声原本就响,在这一刻竟然有如雷鸣。他们两人站在一处,却也听不到相互声音,许久之后,那声音也不曾消褪,反倒是越来越靠近来。
接着,他们看到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一幕。
二十辆大车——那种四轮的、可以载重的大车,每辆都由四匹马拉着,从他们面前经过。这不足为奇,奇的是车子敞开了来,上面放置的物品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堆得有如小辆一般的铜锭。
这几乎就是二十座铜山自众人面前经过,而且在铜山之后,又是十座银山、五座金山。
三十五车的铜锭、银锭、金锭,在数千殿前司、侍卫司与四百名流求护卫队员的保护下,堂而皇之地自临安人面前经过。在多年之后,临安老人犹然记着这一幕,极是唏嘘地对子孙后辈提起。
三十五辆大车之后,又是两辆大车,只是这车上载着的却不是金银铜锭,而是人。每车上都站着六人,他们弯腰自车中抓起一把流求铜元,将之向两侧撒去。
酒楼上的苏穗咦了一声,这般子暴发行径,却不是当今官家与自己认识的那位杨家姐姐的风格。虽然底下百姓纷纷争抢撒出来的铜元,苏穗却皱起眉来苦苦思索。
“毫无体统,毫无体统!”
另一处雅间中,真德秀也见着这一幕,他愤怒地直跺脚,然后冲着程珌吼道:“程怀古,你是礼部尚书,便由着这位贤妃胡闹不成?”
他们这些重臣,天子纳贤妃,原本应见礼的,只是因为心中不喜,个个都请了病假,却跑到这楼上看起热闹来。
“官家说了,贤妃乃是他的爱妃,便是领兵上阵也未尝不可,何况如此?”程珌冷笑了一声:“真景希,你又不是不知,此事岂容你我置喙?若是你瞧着不顺眼,自家上折子去谏便是!”
“我自会去谏!”真德秀愤怒地哼了一声。
严格来说,真德秀不是奸邪,更不是无能之辈,只不过他太过道学,对于推广理学又过于热衷,这令赵与莒非常不悦。他对理学的反感,特别是将儒学教条化倾向的反感,几乎同他对后世的宗教原教旨主义者相同。但真德秀此人又不可轻易纵之于乡野,他名声太大,若是由他回去,免不了有朝廷失人之讥。
“真景希,稍安勿躁。”岳珂淡淡地说道,他不喜欢朱熹,因此也不喜欢真德秀:“史贼权倾朝野之时,你我皆是束手无策,非圣天子无以成事。当今官家年纪虽轻,所谋却远,如此大张旗鼓,安知不是另有深意?”
“岳肃之所言极是。”魏了翁这次站在岳珂这一边,他一边点头一边沉思,片刻之后面露喜色:“我晓得了!”
“下官也晓得了。”另一人也道,却是乔行简,他如今为国子司业兼国史院编修、实录院检讨,只论司职,原是不可在此的,但他向来与葛洪等人友善,也跻身于重臣之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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