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夹杂着冻雨,抽打在北国大地之上。迎着风前行,每一步都极艰难,而身上的皮袄仿佛不存在一般,任那寒意在肌体之中驰骋。
李全脸色被冻得铁青,自从红袄军势大被大宋收为忠义军之后,他便骄奢淫逸,身子骨也不象往常那般总是熬打。现在来得北国,这般风雨便让他难以支撑,他有些懊恼地向南望了一眼,心中愤愤起来。
若不是流求人背信弃义,自己如何会落至如此地步!
他又抬头看了看前面,年轻史天泽英姿勃发,腰挺得笔直,英挺的脸上,嘴唇微微下弯,显出几分自负来。
无怪乎他自负,他今年才二十三岁,今年初的时候,他的兄长史天倪遭武仙诱杀,他便接任了“都元帅”一职,领着史家族兵,南征北讨,将原本纷纷叛走的河北各州县又收拢回来,十月中的时候,他还在内黄击败彭义斌。
想到彭义斌,李全又是咬牙切齿,若非这个狗贼背后动刀,自家便是不能问鼎江南,在京东继续做自己的山大王,谁能奈何得了自己,岂不远胜来这漠北苦寒之地喝风饮雪的?
史天泽、李全二人,是应蒙古大汗铁木真之召,来到漠北的杭海答班,觐见这位刚刚西征归来的草原霸主。史天泽父兄都是铁木真帐下忠臣,他自己又年少英武,自然对于反反复复的李全颇有些不屑。两人虽是同行,他却始终不搭理李全,李全虽是暗恨,却也无可耐何。
无论是论实力、地位,还是在胡人眼中的重要性,他都远远不及史天泽。事实上,这次蒙古大汗铁木真点名要见他,也颇让他惊讶。
“到了,到了,你们候着。”
引路的蒙古军人呼喝起来,如今蒙古人还没有什么理仪,高兴了便大呼小叫,不高兴便痛哭流涕,便是在铁木真大帐外亦是如此。
史天泽肃然整衣,收拾一遍自己之后,确认没有什么失仪之处,恭敬地在铁木真大帐外等候。见着他这般模样,李全心中冷笑了声,不过是盗墓贼党之后裔罢了,偏偏学那南国世家子弟。
那蒙古士兵见去通禀,不一会儿,有人出来唤史天泽。史天泽瞧也不瞧李全一眼,大踏步便进了大帐,片刻之后,便听得他唱名之声,紧接着,李全听得一声尖锐的笑声。
这声音极是刺耳,隐约如豺狼嚎叫,却又带着一股沉郁的煞气。李全心中一抖,手不自觉中便按上了刀柄,但摸了个空后才记起,方才进入这片营帐时,刀已经被蒙胡武士收走了。
他仰起头看了看天,天空中彤云低垂,宛若触手可及。风中的雨丝已经变成了雪花,开始扑扑朔朔迷迷离离地落下了。
在帐外不知等了多久,他人几乎要冻木,心也冻得冰冷,终于见着那大帐帘子掀开,他心中一喜,只道是铁木真传他进去,却从里面走出一个蒙古武士来。见他在门口挡着道,伸手便将他推开,口中用胡语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虽然李全听不明白,却知道这绝对不是甚么好话。
他胸中怒火上涌,自家在京东纵横十余年,几曾受过这种屈辱!但当他再次在腰间摸空时,才恍然惊觉。
自己已经不再是执着铁枪冲锋陷阵所向扑靡的李铁枪了,而是寄胡人篱下摇尾乞怜的李全。
一念及此,那满腔的怒意,仿佛被兜头一瓢冷水泼过一般,让他心灰意冷。
那个蒙古武士根本不曾理睬他,而又是大声向外吩咐,片刻之后,烧得旺旺的炭火与一只完全的烤羊便被送进了大帐,那烤羊的香味,便是在大帐门帘放下后许久,仍在李全鼻端回旋。
因为一大早便被赶来候见的缘故,他至今未吃早餐,腹中正饥肠漉漉。
“唉!”
心中悲愤之至,他禁不住仰天长叹。
“你为什么叹气?”
叹息未定,一人站在他身后问道,他转过头来,看着那人,那人却也是不到三十岁的年纪,极为英挺,眉宇之间,一股锐气昂扬而出。李全不禁苦笑,自家年纪比他们虽要大些,可大不了几岁,但无论是与那史天泽比,还是与眼前这人比,都要显得暮气沉沉了。
那人方才说的是胡语,故此李全听不懂,那人微微一笑又用汉话问道:“你为何叹气?”
李全正待答话,心中突然一动,此人不经任何通禀便出现在铁木真大帐之前,帐前的武士对他都是恭敬有加,他年纪又轻,想来必是胡人中的亲贵。看此人模样,是那种极进取的,必不喜自己那暮气沉沉的样子。
“在下只是叹息,大汗虽号称成吉四汗,却并无包吞四海之志。”李全正色答道:“不然何故如此怠慢天下英雄耶?”
那胡人亲贵闻言眼前一亮,上下打亮了李全一眼,也不发怒,只是微微笑着进了大帐。他一进大帐,那帐声喧闹嘈杂之声先是定了一下,接着李全听得那尖锐的声音又响起。
然后方才出来叫送烤全羊上去的武士又行了出来,用轻蔑的目光扫了李全一眼,嘟嘟囔囔地骂了声,才做了个让他进去的手势。
李全自地上抓了把雪,用力擦在自家的脸上,一直到其融化,然后他深深吸了口气,雄纠纠踏入了铁木真的大帐。
他进来之后,借着火烛之光打量四周,大帐布置得极尽奢华之能事,地上到处铺着厚厚的流求毯,一个贫苦牧民全部家当,也未必能换得这样一块毯子。角落里放着流求的大刻钟,这种用重锤带动的大刻钟,如今市面上已经较少,价格比那些发条钟还要昂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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