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与莒对于陈安平所反应的问题并不觉得奇怪,事实上,这在他的意料之中。
资本自其诞生以来,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里都是鲜血淋淋。资本本身没有意识,它就是饕餮,将它能吃到的一切都吃下去,甚至包括它自己。这种吃法不仅吃相难看,而且结果必是自我毁灭。
就如马克思所说,它产生了自己的掘墓人。
他终于将奏折看完,然后叹了口气,将身体向后靠了靠。
魏了翁转奏的张端义对当今大宋的看法之中,便有“官家放出了一头怪兽”的说法,张端义如同陈安平一般,都看到了社会财富虽然远比当初要丰富,但这同时,贫富之间的差距也远比革新前要大,巨大的分配不公平,使得底层民众虽然也得到了革新的好处,可这好处与他们所付出的一切相比几乎是微不足道。
这种矛盾长期积累下来的结果,便是整个社会都面临着崩溃。在单纯的农业时代,土地资本的无节制扩张使得土地兼并横行,失去生计的农民便会借助一场危机进行一次王朝更新,而如今大宋已经进入工业时代,失去生计的工人恐怕会借助火枪和蒸汽机,来对社会财富进行重新分配。
如此一来,原本是那些贪心不足者与被剥夺者的矛盾,便转移成了赵与莒与寻求社会稳定的新兴产业大军同各种希望社会动荡便乘机火中取粟者的矛盾了。赵与莒是真的不希望,自己为国战而训练出来的军队将枪口调转过来对准国内。
可如何解决这一问题呢?在陈安平交待事情原本经过的冷子强的事例之中,冷子强或者贪婪无耻,但是他的做为在法理上确实是有证据的,并不违备大宋律令。指望着通过法律途径去解决这个问题,明显是不可能的,而且总指望着一两位圣君名臣去替底层百姓出头,也明显是短视的。
这些百姓,须得懂得如何保护自己的利益才行。
想到这里,赵与莒心中动了一下,目前情形还没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要自己手中牢牢控制着军队,那么冷子强之流最多也只能倚仗一些泼皮无赖——也就是后世人所说的流氓无产者了。
他正想着这件事情,又有内侍进来禀报道:“胡福郎求见。”
赵与莒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又活动活动手脚,坐久了身上便有些不舒服。他示意谢道清将那些奏折都收好,然后命内侍将胡福郎引进来。
因为外边在下雪的缘故,胡福郎的斗篷上沾上了细碎的雪屑,他自然不敢穿着沾雪的斗篷进天子办公之处,因此在博雅楼外,他便将斗篷摘了下来,交给一个内侍。那内侍知道他与天子关系不同寻常,笑嘻嘻地搬了个衣架子来,放在承檐之下,然后替他将斗篷挂起。
胡福郎又在门前的地毯上蹭了蹭脚,那地毯已经相当旧了,这让胡福郎心中微微一怔。
天子富甲天下,而当今天子更恐怕是比历朝皇帝都要有钱,他为人也不是那种惺惺作态的,但这种小地方还可以看出,天子讲究的是物尽其用。
“九哥来得好,今日便与我一起去荣王府,与太妃和与芮一起吃个家常宴。”赵与莒的情绪便没有受到开始奏折的影响,见着胡福郎后还是如同当初一般,按照排序唤他九哥。宋代天子在称呼臣子时原本就比较随意,故此胡福郎虽是感激,却也不至于到不敢应承的地步。
“官家最近常去荣王府啊,臣听得荣王说了。”胡福郎小心地回了一句。
自从杨太后薨逝之后,赵与莒去荣王府的次数就明显多了,不仅仅是因为不必再顾忌杨太后的感受,更重要的是,全氏夫人如今也老子,年过半百,身体也不是十分康健,赵与莒的身份决定他还不能将全氏接入宫中奉养,便只能带着儿子女儿去讨老人家欢喜。
“隔三五日便要去上一回,如今政务都上了正轨,朕闲暇多了。”赵与莒笑吟吟地道:“九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说说有何事吧。”
“臣是来向官家报帐的。”胡福郎笑了笑。
赵与莒轻轻皱了一下眉,胡福郎掌握的财产,比起外界猜想得还要多,他手中控制的除去轮船招商局外,还有流求制造局的销售渠道、缫丝、丝绸等等诸多行当还有先施百货商场等等,既有对着国内的,也有对着国外市场的,每年经他手进出的款项,便不少于整个大宋的财政收入,而其中又有至少十分之一是纯利润。胡福郎以前也会在每年年初赶在大宋户部做出财政预算之前来寻他报帐,但一般都比较轻松,不象这次一样心事重重。
“莫非是去年生意不太景气?虽然打了两个多月的仗,但似乎对他掌握的产业影响并不大……”赵与莒心中想。
胡福郎报来的帐目数据依旧是很令赵与莒满意,这个粮店伙计出身的人现在是他手下两大财神之一,若不是他与孟希声,赵与莒哪有那么多钱投入到国内的教育、医疗等福利性事业当中。
孟希声好歹有一个都督的职司,今后会有一个出身,而胡福郎则只是挂了个虚名,为的也只是方便出入宫禁,从这一点上说,赵与莒待胡福郎并不是很“厚道”。
“九哥,我见你心事重重,莫非是遇着什么难处?”见胡福郎始终闪闪烁烁,赵与莒便直接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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