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来,随着大宋财政的宽裕,皇宫也多少增加了一些建筑。虽然比起前代君王宫殿非华美不足以威服四方的奢侈浩大,还算是节俭的,但新建的花月阁,还是这个时代少有的精致建筑。
花月阁其实是一座以玻璃暖房为核心的院落,其名取自唐人张若虚“春江花月夜”之诗名,有水、有花,加上透明穹顶的玻璃暖房,即使是冬天,暖房中仍有鲜花怒放,实是养性怡情的好去处。赵与莒建这个暖房的本意原是试验冬季蔬菜栽培,但发觉成本太高之后便改为花房,从而成了大臣们冬天最喜欢的去处之一。
这已经是芳菲殆尽的四月底了,原本不是来暖房的时节,不过赵与莒爱这里的风致,乘着暖风熏人,便来这里走走。去年有一批宫女们新进入宫,这些才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们给宫中带来了青春的气息,她们对于皇宫里的一切都是好奇的,而这处处花开的花月阁,更是她们最喜欢的去处。
杨太后薨逝之后,作为地位最高的后宫妃子,杨妙真成了后宫的女主人,但她基本上不太管事。因此,这些宫女的规矩是谢道清管教的,日常生活则是韩妤安排,比起杨太后在世时,她们少了些拘紧,多了几分灵动与活泼。看着她们蝴蝶一般在花丛中穿绕,赵与莒原本紧皱的眉头也不禁舒缓开来。
整个园子里都是她们留下的芬芳气息,这也是赵与莒拼死拼活想要保护的。
“陛下,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臣实在惶恐,不知陛下为何会容忍!”
跟在赵与莒身后的是洪咨夔,他板着脸,面上神情甚为不悦,手中抓着一份《大宋时代周刊》。
最近《周刊》之类的报纸都将注意力集中在京西行省发生的大案之上,几件安子纠缠在一起,产生了几个让报纸关注的热点。随之而来的,是各家的评论,象《周刊》最近的评论,分别由赵景云、张端义等人轮流执笔。
让洪咨夔愤怒的,正是这二人的文章。
张端义在文章中很指出,造成奸商草菅人命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朝廷的重商政策,而洛阳府官吏们之所以胆大妄为,只是为了追求地方的经济增长,而不顾忌民生疾苦。他极是悲愤地写道:“此变人为兽之政也,故此官、商皆化身为兽,以人为食。大宋八百万江山,一处处矿洞,都是那些被压迫被剥压被奴役的矿工骨架所支撑,工厂、铁路乃至高楼大厦,处处皆是这些矿工冤魂之呻吟!此情此景,天子难辞其纠!”
“张端义的白话文仍旧犀利啊。”赵与莒回头看了洪咨夔一眼道。
自从张端义写了《铁屋》之后,这种近乎口语、通俗易懂的文体便流行起来,身为先驱的张端义更是当仁不让,在一切文章中都使用这种方式。听他这不知是夸赞还是愤怒的话语,洪咨夔板着脸:“官家便是再宽厚,也不能让他这谤议朝政之语泛滥!”
赵与莒笑了笑,没有回答。
“还有这赵景云,更是大逆不道!”洪咨夔见赵与莒不回应,继续说道。
最初看到文章时,他在要不要弹劾赵景云上微微动摇了一下,毕竟这人乃是当今丞相魏了翁的弟子,而且相当得官家重视。这些年来,赵景云身无一官,却周游天下,无论是在大宋本土还是在海外都立了不少功勋。天子对他也算是另眼相待,不仅允许他直接上奏天子,甚至还多次表示要提拔重要他,可他这次却在报纸上发表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
让洪咨夔恼怒之至的事情,便是赵景云在评论京西行省连串大案时的话语:“此等惨剧竟集于一处,矿工求矿主不成,求官府不成,求报社名笔又是不成,何也?此世之上,救世之圣君、济民之贤臣,自古未曾有也。仙佛官府,皆不可靠,唯开民之智,使民知、民有、民治、民享,虚其君于上而实其民于下,则官吏不唯媚上以图贵,商贾不唯损人以自肥,小民不唯束手而就缚,上下平衡,内外相持,方可保民安民,成万世不移之福祗也。”
赵景云此文一出,当真是让人目瞪口呆,较之张端义质疑天子的政策,更是将矛头转向最为根本的东西。
魏了翁坐在马车之中,浑身在不停地发抖,他的手中也抓着当日的《大宋时代周刊》。
“逆徒……逆徒!”
对于自己的弟子赵景云,魏了翁一向很是骄傲,学识已经隐隐超过他这个师长不说,为人的品德更是高洁,既不是沽名钓誉的假隐逸,又不是热衷官职的投机者。这么多年,可谓一步一个脚印,大宋的许多重大变化,都与他有密切干系,从当初的华亭府民变,到湖广去水蛊之症,再到金元合兵入侵他参赞军事,前几年甚至还远赴海外,去了海外细兰高郎步城宣化大宋威德。这些都让魏了翁很满意很骄傲,也曾不只一次拿出来与同僚炫耀,甚至于私底下与崔与之说,虽然崔与之的学生洪咨夔名高官大,但来日赵景云前途必在洪咨夔之上,故此“吾为相也不及公,我为师也远胜公”,让崔与之颇是嫉妒一番。
可偏偏就是他最器重最钟意的弟子,却写下这样无君无父的文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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