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谌南下之后,丝绸纺织动荡不已,消息传回了京城,政事堂方面不能不有所举动。
首相赵鼎召集众人前来,伴随着官制革新的完成,赵鼎已经相当老迈,满头白发,皱纹堆积。
相比外表的苍老,真正要命的是思维,有些时候赵相公坐在那里,傻傻看着前方,众人以为他在想什么,实际上他只是忘了要说什么。
赵鼎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不得不写一些纸条,藏在袖子里,时刻提醒自己。
但久而久之,他的习惯也被人发现了。
有人还编了段子,说有一天一名官员敲响了赵鼎的房门,赵相公走到了门前,赶快翻看纸条,翻了好半天,赵相公如获至宝,才说了两字:“进来!”
当然了,这只是玩笑罢了,赵鼎当然不至于糊涂成这样,可这种笑话传播开,本身就代表一些特殊的意涵。
“这些年官家励精图治,老天也算眷顾,没有太多灾难……可到底国家开支巨大,国库入不敷出。江南的市舶司,乃是国家的钱袋子,半点不容闪失,最近的动荡,要有个说法。”
东南的事情涉及到了太子,众人都默然不语,倒是陈康伯,他沉声道:“相国,说来说去,还是有人诚心捣乱,想要拿着关税胁迫朝廷。我虽然负责打理财税,但也想说一句,一国威严树立起来,实属不易。如果随便低了头,后果不堪设想,可不光是财政困难那么简单!”
负责财税的陈相公不在乎钱了,这可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大家纷纷挺直腰背,神情专注,侧耳倾听。
赵鼎沉吟了半天,似乎是脑袋又死机了,就在大家伙即将不耐烦的时候,赵鼎突然开口道:“前些时候,东南有人提议,聚财曰义,商贾遵道行事,所得应该如田产一般,不可更易,大家伙什么看法?”
谁也没有料到,赵鼎会突然提起这事,看起来跟东南的事情没多大关系,但是仔细品味,确乎有所内涵。
出人意料,法部尚书林景贞立刻道:“相国,我以为田产和财产,万万不可等同!”
“为何?”赵鼎追问了一句。
林景贞道:“诸位请想,田产有多少,就放在那里,其实不难发现,可财产呢?谁家有多少财产,哪些该征税,哪些不用征税,谁能说得清楚?田产是朝廷税赋的根本,商税和关税虽然连年增加,可到底不如田赋稳妥。尤其是把财产等同田产!”
户部尚书胡闳休倒是一笑:“林尚书,你这么说,怕不是过了吧?难不成商人都是逃税的不成?”
林景贞也不客气,“胡尚书,咱们在场的诸公,又有谁弄得明白,那些商人究竟在干什么?又有谁敢说自己能弄的清楚商人的营收获利?”
“这个……”胡闳休被噎得够呛。
倒是赵鼎沉声道:“林尚书,商税征收也不是难事,只要小心查验货物,按照价值征税即可!”
听到赵鼎这话,有几位神色怪异,暗暗轻叹。
赵相公果然是跟不上了……税部尚书李若水解释道:“相国,这几年朝廷最大的困难,就在资本税上面……有多少商品,征多少税,这还是放在明面上,不算困难。可有些就不好办了。比如有人入股作坊,一年下来的分红怎么算……还有,那些城里的房屋买卖,如何评估价钱。再有,各地都有人办学,还有人往寺庙里施舍……这些种种,都该怎么处置,还很难立刻拿出结论。”
赵鼎哦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政事堂的议事陷入了沉默。
江南的破事其实不难理解……说到底就是该怎么对待商人的问题。
要不就准许丝绸商人扩充桑田,要不就对他们的财产提供保护……总而言之,要给他们点东西,这帮人才肯老老实实做事。
“说到底,你我都不是商贾,没法经营作坊,为国生财。此事不可马虎,大家伙回头再想想,看看要怎么才能妥当……”
赵鼎又絮叨了几句,这才结束了政事堂会议。
其余诸公也不是傻子,听得出来,赵鼎是倾向于给商贾一些让利的。
天下承平,物阜民丰,总该做出一些调整,不能把商人再视作鱼肉……就比如当年臭名昭著的提编,在赵鼎的主张之下,已经削减到了可有可无的地步,其余针对富人的加税也在削减。
“林尚书,我看赵相国的做法,有些不对劲儿啊?”虞允文在离开政事堂之后,主动拜访林景贞,向他请教。
林景贞嘴角上翘,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怎么?你想替太子殿下出头,去弹劾赵相国?”
已经是右副都御史的虞允文被如此直接地抢白,的确有些尴尬。
不过虞允文心态很好,他和林景贞之间,注定了是两代人,他的升迁也不在林景贞手里,甚至和当朝诸公谁也没关系,只是要看太子赵谌,所以虞允文也不在乎。
“林尚书,赵相国不顾是非,偏袒商贾,怎么都是不对的。”
林景贞哈哈大笑,“怎么,你以为赵相公收了贿赂不成?”
虞允文连忙摇头,“不敢,下官不敢做如是想。”
林景贞深吸口气,看了看虞允文,语气缓和了不少,“有些话说也就说了……假使我在赵相公的位置上,多半也会向他这么干。”
虞允文一愣神,似乎没有听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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