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道车单调的声音不断在二人耳畔重复,不过林雨辉已经是心花怒放,丝毫不觉得枯燥。
当这车通过一个涵道时,他见着一群工匠正在桥上加装护栏,见着他们这检道车经过,那些工匠中有人向他挥手,林雨辉也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这帮子高丽人,干活倒是不错。”管事嘟囔了一句:“真正是修路的好手,我们在流求时,几乎所有路都是他们修起的,那个陈耀华,字昭夏的,就是总在《大宋时代周刊》上骂人的那个,你知道么?”
“知道。”林雨辉有些好奇,他也知道这些高丽人是自流求来的基建好手,干起活来不怕苦不怕累,不过他们的待遇也不错,只要能说宋话,收入便可与宋人别无二致,若是还能书汉字,甚至可以被提拔为管事。
“陈昭夏最初便是带他们这伙高丽人的,结果带得甚好,得了天子赏识,如今也成了博雅楼学士。”那管事嘿嘿笑道:“你知道么,这些高丽人学宋话习汉字的招数,便是陈昭夏捣鼓出来的,陈昭夏说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唯有使之学宋话习汉字,方可长久,对了,你祖上是鲜卑人?”
林雨辉心中微微有些惭愧,立刻强调道:“我祖上是鲜卑人,那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少说也有四五百年,我祖爷爷的祖爷爷起便是汉人,十足十的汉人!”
“那是,那是。”那管事也自知有些失言,笑着应承。
在流求,来自高丽、倭国乃至麻逸、苏禄的土人不知有多少,但他们无一例外,都要学宋人话语,若是学不成,他们的收入便比旁人要少三成。不仅仅是在流求本土,在流求的海外辖地、外国驻地也都是如此,比如说在倭国,被流求办事公署雇用的倭人有五千余人——其中还包括一支号称只是防盗的三千人的倭兵部队,他们无一例外都要通过宋语考试才能拿到满额的薪饷,要想升职,只有懂得写汉字才成。
检道车一直行了两个钟点,直到超出二人负责的范围,他们这才回程。回途经过那涵洞时,上面的石栏杆已经安好了,那些高丽人早就不知去向。一股自豪感让林雨辉再次挺起胸膛,他眯着眼睛注视着前方的铁轨。
“我是一个汉人,从我爷爷的爷爷那个时代便是!”他心中暗想。
他们的驻地在嘉兴,此地原为嘉禾郡,当今天子即位后改为嘉兴府,也是临安周边繁华府城之一。铁路在此设有一站,当他们进入站台时,看见顶头上司正满面喜色地在等着他们。
“你们两个回来了,路上可有不妥之处?”顶头上司问道。
“无,一切正常!”
“那便好,那便好,你们今日回去后好生沐浴,明日检道之事就不用你们了,列车在此停下后,你们便上车。”顶头上司笑道:“天子要在车上见你们!”
林雨辉只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对于这位传奇性的天子,他有着无比的敬仰,他可是亲眼看着天子用短短四年时间,将大宋改变了颜貌!
“天……天子要见……见我?”他哆嗦着道:“真的,真的?”
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再看那位管事,发觉他神情比起自己还要紧张,林雨辉忍不住问道:“你平日里不总是吹嘘自己在流求时见过大世面么,为何也紧张得这般模样?”
“你知道什么,天子啊,陛下啊!”那管事说话也同样不利索:“你不知道我们流求传闻里……感谢老天,我终于有见着天子的一日!”
他并没有细说流求传闻里天子是什么模样,但是林雨辉从自己接触的其余流求来人处也隐约听得一些风声,这些流求居民大多数都是朝不保夕的难民,正是天子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并且给了他们稳定、富庶同时又体面的生活。流求人最爱唱的俚曲中,十首里倒有三五首是在赞颂天子的,而且他们的赞颂非常真诚,绝不是那种心口不一的奉承。
便是林雨辉自家,想得能见着这个一手力挽狂澜的天子,也不是激动得浑身发抖么。
自嘉定十七年天子即位至今,已经是整整四年过去了,赵与莒在位的头四年里,临安城和周围的百姓生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虽然在这过程中也出现过意外,不过赵与莒给这些百姓带来了此前他们看得不真切的东西,那便是希望。
对于林雨辉与那管事二人来说,这一晚注定无眠,而明天将是他们这一生最为光彩的日子。在以后他们老去并且从大宋铁道建设中退休时,他们也时不时地与后辈提起,自己曾在大宋陆地上第一条铁路第一趟正式列车中受天子赐见。
炎黄三年七月十八日,上午八时。
往日这个时候,临安城青壮大多在各种工厂里上工,游手们则缩在自己的破窝里补觉,门丁差役们则在城门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天子提高了他们的收入,他们的主要作用是警戒和维持秩序,却不用去收那三文两文可怜巴巴的进城费。城市的其余地方,勤快的商铺已经开张了,笑容满面的伙计殷切地招呼着客人;小吃早点行的老板娘则打着哈欠开始收摊,那些因为要赶早上班多赚些计件薪水的工人们早就离开了他们的摊子;码头的背夫与商船的货主们就脚钱讨价还价,双方都是面红脖子粗;赶早的车夫们将马鞭甩得叭叭直响,目光在街上行人身上逡巡,寻找可能的顾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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